长月烬明之云想衣裳畅读精品

长月烬明之云想衣裳第2章 质子与草芥在线免费阅读

寂静曲折的长廊，除了她们再不见半个人影。沿路积雪甚多，行走起来颇为不便，叶冰裳大病初愈，在佳卉的搀扶下勉强走的稳当。

叶夕雾喜食莲藕，又极爱观赏荷花，家中长辈为投她所好，便专门打造了这一方翠微湖，春夏来临，满池荷花随风起舞，煞是赏心悦目。

如今荷花已败，自然毫无景致可言，厚厚的冰雪笼盖湖面，将前日发生的一切遮掩。寒风刺骨入髓，所有的生灵都已寂去，唯一人因着一场不属于他的罪过，仍在湖边瑟瑟发抖。

如此清瘦文弱的公子，偏偏命途多舛，小小年纪便被送来敌国为质，好容易结下姻缘又碰上了那样狠毒的叶夕雾，不知是怎么挨到了如今。

叶冰裳微叹了一声，自佳卉手中接过暖炉，独自提灯而往。

寒月之下，她一袭云白轻裘，踏着遍地碎琼艰难行走，天地间珠雪滚滚，北风瑟瑟，昏黄的烛火随时将息。

“澹台王子。”一声浅唤，将那人迷离的意识拉回现实。

澹台烬费力的抬了抬眸，苍白瞿瘦的面孔在那小小烛火的照耀之下，更显出几分冷锐和尖 硬。

莫说这阖府上下，便是整个盛国京城，会与他如此尊敬的也只有两人。一个是盛国六皇子萧凛，还有一个便是眼前的叶冰裳。几乎每次见到他，她都会恭敬的称他为王子殿下，谦卑的俯身行礼。

起初他只以为，这不过是一个贵族小姐的逢场作戏，表面装和善，背地里也和其他小姐公子一般看他如猪狗。可这数年之间，她竟始终这般恭敬有礼，从未对他有半点为难。

“大小姐有何见教？”因为实在是冻得太厉害，他的牙齿都在打颤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寒意凛凛，叶冰裳的到来，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。

因为前方十来步远，就是叶夕雾的院落。在叶家入赘已数年，他虽是个无用的闲人，却也能看懂一些。

叶冰裳没有说话，只是蹲在了澹台烬的面前，随即递出了备好的手炉。在这个寒冷的夜晚里，她的眼眸比冰雪更澄澈，却没有冰雪的凉意，反倒暖如身旁跳跃的灯火。

澹台烬愣了愣，没有伸手去接，反倒审视起了眼前这人。在他至今不算漫长的生命里，遇见的善意实在乏善可陈，所以别人越是对他释放善意，他便越是忍不住猜度。

叶冰裳从不以他人取乐，而以他这不堪的生命，无论是情感、娱乐还是生活，他都不能带给她半分好处，叶冰裳的善意，来的莫名其妙。

“何意？”略带质问的两个字，夹着冰雪扑面而来。

“冰裳感激殿下前日的义举。”淡淡的一句话，便撇清了他们在情感上的任何联系，叶冰裳勾唇笑了一笑，眸中暖光微绽，“希望殿下能熬住这风刀霜剑。”

看着眼前的那一双明眸，澹台烬有些动容，接过了那只手炉，温暖的炭火在凛冽寒意里着实振奋了他的精神，让他在濒死之际得以继续喘息。

他没有想到，在这偌大的府邸之中，居然还有人认为他活着不是一件坏事，居然会有人希望他活着。

“我问的是，你为何总唤我殿下？”

叶冰裳本已转身，听到他如此询问，便下意识驻足回眸。“殿下在冰裳心中，从来都是殿下。我尊敬您，和尊重盛国诸位皇子并无不同。”

和其他皇子并无不同。

澹台烬薄唇轻抿，就这一个动作也耗去了不少体力，然而为那一句，他还是挺直了脊背，追问道：“并无不同？那你对萧凛，也如对我？”

“是的，我敬您，如同敬他。”

明目张胆的欺骗，令澹台烬有些恼怒，语声嘶哑却锐利：“你在撒谎！你对萧凛，分明与众人不同。”

想到那个如霁月般温润清朗的男子，叶冰裳不禁莞尔，淡漠的语声变得温柔，“确实，但那一点点的不同是因为我爱他，我敬你，如同敬他，可我爱他，却如同爱我。情缘之事，我很难与殿下说个分明。”

敬？爱？

望着叶冰裳在风雪中远去的背影，澹台烬神情困惑，那不曾听闻过的词汇，如春雨坠入荒田，贫瘠的土壤中，仿佛有什么正在孕育。

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溢满了他整个胸腔，就像一只看不见的手炉，让他残陨的生命焕发出新的力量。

“大小姐，今日之举若是被二小姐知道，怕是不会善罢甘休。”佳卉提着灯笼走在她身旁，颇有些忧心。

“不过就是由着她骂上几句罢了，又不能将我如何。”相比于佳卉的担忧，叶冰裳却不甚在乎，对于叶夕雾的轻视与谩骂，她早就习惯了。

“您为何总对澹台殿下这般好？”因着叶冰裳的关系，佳卉也习惯了如此，回想着这些年的种种，她始终有些困惑。“他只是一个质子罢了。”

叶冰裳回头望了一眼身后，眼神有些复杂，语声里满是叹息。

他与她，一个是敌国质子，一个是庶女，同样的朝不保夕，同样的由人轻贱。有时候望着澹台烬，她竟觉得仿佛在照另一面镜子，而那镜中之人，便是另一个饱尝疾苦的自己。

“我与他，又有何不同呢？都是要艰难求活罢了，我希望他能活着，正如我希望自己能活着一般。”

佳卉闻言默然。

…………

第二天，叶冰裳自街市施粥回来，已经有些晚了，便匆匆换了衣物，还未至门口，便听见膳厅里一片欢声笑语。

她的脚步略略一顿，那位二小姐已经进香回来，家中长辈正关怀备至，心中竟难掩胆怯，那样温馨的时光，却从未有片刻是属于她。

“推姐姐下水终归是我的不对，一会儿我便向姐姐赔罪去。”膳席间，叶夕雾罕见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，家人们面面相觑，无不瞠目。

柱国大将军叶啸更是搁下碗筷，感动得老泪纵横，“母亲瞧瞧，我们囡囡真是长大了，竟会这般懂事。”

“囡囡真是心地纯膳，又有责任担当。”大长公主满脸慈爱，别有深意的眼神瞟向门口，“也不知是谁居心不良，传出那样的鬼话来。道歉就不必了，冰裳现在病气未退，你莫要近她才好。”

叶夕雾呵呵一笑，对父亲和祖母这明显偏爱的话语不置可否，只低头扒拉着碗中的饭菜，生怕言语上不慎，被人瞧出什么异常来。

她心中一紧，跨步走了进去，紧接着大长公主的话语道：“老夫人说得对，二小姐的歉意，冰裳万万受不起，登门赔罪便更是生分。今日赴京流民甚多，在粥棚里便忙久了些，耽误各位长辈用膳，该罚。”

“无妨，去泽宇旁边落座吧。”

方才还一脸慈爱的老妇人，转眼便换了一副神色。话音刚落，便又低头笑望着身边的叶夕雾。

“可听到了？她说不用。”

叶夕雾惶恐的点了点头，视线不自觉的追着叶冰裳，来到了角落的席位上。望着叶冰裳一言不发、独自用膳的模样，心下既疑惑又感慨。

如此温柔沉默、性情淑婉的美人，世上恐怕很难再找出第二个来，也难怪萧凛与澹台烬皆为之倾心。

只是明明是姐妹，她为何竟称自己为二小姐，明明是祖孙，她为何又称祖母为老夫人？

虽然这样很尊敬，但……很生分。

感受到那一缕略萦探究的目光，叶冰裳故作不察，只默默的低头用膳，碗中的米饭早已冷却，她却不以为意，只就着温茶一口口果腹。

叶泽宇刚刚讨要白狐裘不成，反被父亲一通严词教训，此时见了一旁泰然用膳的叶冰裳，心气越发不顺，便冷冷地哼了一声，将身下的垫子与桌上的杯盏刻意挪远了些，好像真会被传染什么脏东西似的。

“若身子不便，就在自己屋里好好养着，明明有病还堂而皇之的跑来用膳，这是想我们都病了不成！”

刻薄的话语，令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，却无一人出言制止。

叶冰裳病中食欲本就不佳，特意赶来也不过是应个景而已，听如此说，忙将碗筷放下，躬身致歉道：“大公子所言极是，是冰裳考虑不周了。”

说罢，便告罪起了身。

望着那道渐远的背影，叶夕雾便忍不住想，一个将军之女，竟也和那魔胎一般，生的清瘦又单薄。

回到小院，佳卉已在檐下熬起了粥，米浆泛着细浪，在砂锅里沸腾着，清香四溢。

雪渐渐的小了，风也停了，可空气里寒意仍未减灭，望着檐下独自忙碌的佳卉，她心中满是感动，血脉相连的家人从未关心过她分毫，可是佳卉，却会真心为她熬一口热粥。

“方才您肯定没有吃好，这瘦肉粥是佳卉专门为您熬的，尝尝。”

佳卉将粥盛出，献宝一般捧到她面前，羹勺在碗中来回搅动，直到原本滚烫的粥变得温热，这才舀起一小勺粥，笑着举到她的唇边。

如此用心的举动，她实在不忍辜负，便大口大口的啜饮起来，清香在口中散溢，顺着食道下滑，让早已冷去的心脏也恢复了几分活力。

“大小姐，您的病尚未大好，不如明日就留府调养，别去施粥了吧。”见她终于展露了笑颜，佳卉便小心的提议道。

膳席间，大公子的话字字刺耳。

她心中愤愤不平，却也担忧叶冰裳的病情，毕竟她家小姐身子一向不算强健，比不得那位二小姐头天才跌入冰水之中，第二天便能生龙活虎地跑去庙里上香。

叶冰裳轻轻一笑，随即摇了摇头，她一开始去施粥，确实为博一个好名声，毕竟在这府中，她的存在微如草芥，自己若不能稍微为前程谋划一二，那便不会有所谓的出路。

可是后来，来找她领粥的人多了，她才渐渐发现，原来这世上除她以外，还有那么多饱尝疾苦之人，他们会因为她的给予而快乐，即使微弱如她，也能抚慰他人的苦痛。

那一刻，她为自己的生命找到了些许意义，那是这世上最欢喜的事。所以她一直用心经营着那间小小的粥棚，无论风吹雨打，还是长辈责难，十年来都未曾间断。

“如果一直留在这府中，我也许会疯的。”看着白雪茫茫的世界，她有一瞬间的晃神，清透的眼眸深藏着几许脆弱，令她看起来仿如一个瓷娃娃，精美却易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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