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缀梦堇华第6章 顾虑在线免费阅读

马车将葵薇送回城郊朱府，赵管家携了一个家丁，把糕点和药材搬到屋里。

“那老赵，我返去等老爷了。”

“好，你当点心。”赵管家拨了一袋钱给车夫，转而向丹丹问询葵薇的情况。

“可能就是因为最近换季了吧，”丹丹对赵管家道，“赵叔，夫人说晚上就喝点粥。”送葵薇回了房间，赵管家去厨房吩咐熬粥。

丹丹给葵薇掖了掖被子，暂且把药包推到她的视野之外，不提医师说今晚就要煎药服药的事情。没想到葵薇却起了话头：“其实这里面也有那些东西。”

丹丹迟疑片刻：“石茂散和木子粉一样？”

“你也看到了，至少是同类。”

想起那些人那些画面，丹丹瘪了瘪嘴，说“我这就去把这些玩意儿扔掉。”葵薇苦笑着打住她：“它们由乔桑国的人传过来，本为镇痛安眠，只是被一些人滥用罢了。”丹丹打了个寒噤：“据说乔桑人卷发黑肤，像是巫鬼。”说完更加惊恐地瞄了眼药包。

沉默了一会儿，葵薇道：“让我意外的是，文君居然也用药。你还记不记得争战前官府查家的那次？当时官兵们依的是文君的禁药令。”

丹丹恍恍惚惚地点了下头。

“第二个惊异的点，是文君明明身为男子，对药散的反应却和女子一样。”在葵薇或绝大数人的认知里，木子粉一类是专治女人神思混乱的药物。谵妄、疯症、癫狂、痴漫、躁怒……医师只要听到这些描述，便为官老爷的家眷们开出含有木子粉的药方。木子粉的比重渐次加大，直到夫人们的“病症”被药散制造的渴望替换掉。睡梦中的寒意散去后，曾身患“重疾”之人冷静无比。

“是不是因为文君年纪大了？”

“怕不是，可能人们从前都想错了。”

葵薇翻着被角打发时间，不再提木子粉和石茂散。

夕阳从墙上残破的地方透进来。

“可惜今天没能去成梁南哥哥他们那儿，”丹丹伏在床沿，侧脸枕着胳膊昏昏欲睡，“跟家主出门，处处都紧张得很，一点都不好玩……对了夫人，针灸会不会很疼？我看看你身上。”葵薇神色一凝，抓住小姑娘的手腕，使了些劲把她压回去。

“夫人怎么了？”

葵薇不打算给丹丹说朱宪宁情妇的事情，刮着她的鼻尖笑道：“疼啊，当然疼，所以我让她们别针灸了，偷偷换成舒筋按摩，莫要跟家主说。哈哈，这样！”丹丹朗笑起来，“嘿嘿嘿，我按得舒坦还是医馆的人按得舒坦？”

“我也给你按按！”

两人正打闹着，赵管家敲门送了粥来。葵薇的面色松快了许多：“赵叔，今天土木匠运料来了吗？来了呢，看上去是把要用的都先运了来。就堆在后院，夫人要审审料子？”

“不用了，都经了赵叔的眼了，”葵薇道，“嗯……昨天那个匠人送的？”

“人挺多，有没有昨天那个我就不记得了。说起来，昨天那师傅是个带徒弟的，今天我反正没看到那小胖子。”赵叔一本正经回忆着，丹丹听他形容梁南是“小胖子”，贴在葵薇的床沿哧哧笑。

“嗯，幸苦赵叔了。”

“哪有。夫人好好休息。”

赵管家送餐后没多久，朱宪宁回府了，径直来了葵薇的卧房。他先往榻上扫了一眼，没看见人，朝里再走了两步才发现葵薇又伏在桌子上画画。丹丹本坐在桌角荡着腿，听见那特有的开门声后赶紧跳下来，拘谨道：“家主。”

葵薇望了望窗外的天色，擦擦手起身道：“家主还没用晚饭？”

平日在家，朱宪宁心情愉悦的时候不易形于色，沉闷阴郁的时候，他便任由戾气波及旁人。葵薇见他脸上几乎写上了“快我问几句”，于是关切道：“家主似乎有所不快？”朱宪宁的胡子被鼻息吹起了一个弧度；他在原地转了一圈，目光逡巡，袖口、衣摆随之呼呼作响。葵薇于是把椅子移到他旁边，自己则退到床沿处坐下。

朱宪宁靠着椅背，几近开口直言心事；葵薇耐心等待着，但听他的第一句话是：“你吃过了吗？”

“是我不妥当了……因为胃里不舒服，只顾着叫赵叔煮了白粥。丹丹，吩咐厨房为家主备菜。”

“是。”

朱宪宁等丹丹出去，伸手把门闩上了。

葵薇强打起精神来，切切地盯着朱宪宁的眼睛。半晌，确有些不安了，她的视线往对方锁紧的嘴唇滑去，有种想要将其撬开的冲动。朱宪宁仿佛要的就是葵薇真心实意的心神不宁，拢起袖子，表情反倒和悦了不少。

葵薇斟酌着道：“葵薇虽然愚笨无能，不能为家主分朝堂之虑，但有与人倾倒心事的体会，知道无论为何烦乱，同人诉说总归比憋闷有益。”她忍住打哈欠的冲动，又继续道：“或许正是因为家主对我说了也是白说，才不会增加别的顾虑呢？”

朱宪宁抬了下眼皮：“今天胡大人的话，你怎么想？”

“家主意指为何？”葵薇困惑着。

“他称誉女子的能耐。”

葵薇小心翼翼道：“文君的话字字含着对周夫人的情义，他似无所指喻，其实是将风雨多年的妻子暗比梁柱，于人前颂赞。”

朱宪宁是在担心胡大人的话长了自己的心气？葵薇暗暗想着。可能这算他的心事之一吧，但最多是峰林之一石一砾。

朱宪宁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：“你道自己愚钝无知，却专挑不带刺的话来讲。”

葵薇低下头，避开他赤裸裸的审视。

朱宪宁把桌上那枯萎了一圈的花拂开，抄起葵薇叠放成一摞的画，挨着翻看起来。葵薇抿着唇——朱宪宁对她画的东西从来不感兴趣，现在却仔仔细细地读着纸上的线条，像在审阅一个部下的日常杂记，看对方是否真的从未包藏祸心。

“你还真是心静，一遍一遍地画这两扇窗。”

末了，朱宪宁把画纸放回去。

“……”

“我跟胡大人说了色料的事，他说会差人给你送来一批全新的。”

“劳家主挂念我这琐事了。”

葵薇品着朱宪宁所说的量词，想象着文君送礼的阵仗，不禁有点惶恐。

“经你那么一说，我突然有点羡慕胡崇庸和周蓉的关系了。”朱宪宁莫名感慨起来。

“武君和胡大人不同，战场上身轻一人。”

“现在不同了，南北宁定，东西城固，我也自知年暮，无心征伐，有心安家。”朱宪宁道，“原以为可以安度晚年，却突然体会到古来文左武右的约束。而今治世，武官的地位更不如文臣。前几日朝廷商定我择日动身出城，沿战时孟良休的路径考察民情，为最终议决是否重修选官制度做准备。你今日也听见了，近来朝廷为择举庶民为官的事情议论不止。这是孟良休的遗愿。”孟良休是当今君上的兄长，本是众臣默认继位的皇子，却在动乱中战死。战乱时堇朝兵分两路，武君朱宪宁率兵抗击外敌入侵，孟良休一支则着力遏止内乱。因孟良休身前暂无名义上的官职，当下朝廷方且大定又尚未为其追封，朱宪宁等人都直呼其字。

葵薇认真地听着：“家主不日远行？您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。”

朱宪宁道：“今上年少，朝廷中，明面文君武君协助议政，其实商策之事我哪当得过胡崇庸。武相率人查考乡野，这决定是胡崇庸推诱众臣乃至君上作出的。他尽量表现得不明显，但我还是看得出来。胡崇庸是孟良休的长师，我能理解他对良休的感情，相信‘若未朽坏，愿亲前往’不是他的堂皇说辞。我本对此全无抗拒之意，只是我越来越感受到，胡崇庸对我怀有猜忌。”

“家主是以烦心？”葵薇道。

朱宪宁说得越详切，她越害怕。在明白对方的意图之前，她只好不痛不痒地附和。

朱宪宁捋了捋下巴，不知道面前这个眼神清澈的女子，到底听没听懂自己说的话。停顿良久，他严肃道：“我能信你吗？”

“……”

“葵儿，我想信你。”

武君的背脊竟然不再挺直，像一根需要支撑的苇杆。

“家主当然可以信我。”

葵薇总是花费心思推拒朱宪宁，现在意识到对方不容推却后，不得不苍白地说出他一定要听到的话。

朱宪宁重新坐正：“今日申时胡府来了几个世家生徒，言谈中无意透露，来文君府议学是胡崇庸安排的日常。”

“世家弟子将来大多为朝廷要员，胡大人如此有亲拢臣下之嫌。”

朱宪宁眼睛一亮，从未见过这个人似的端详起葵薇。“看来是你从前不信任我了。”

他习惯性地想端起茶杯抿一口，但只摸到了空气，便团起五指揉捏着关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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